在废墟中乍见那株排钱树时，禁不住要对它说：“你来迟了。”

“如果你在拆迁前出现在这儿，如果你告诉人你叫排钱树，很可能你会成为某个店的风水树、好吃好喝的，和招财猫坐在一起呢。广东人太喜欢好意头的植物了，尤其与钱有关的，什么金钱树、发财树，风水必备。所以，你是有机会的。”

“当然你得包装下自己，比如取个更有噱头的商品名，财源广进如何？或者日进斗金？别不好意思啊，下海的植物多了去了，朱砂根-金玉满堂，凤梨-红运当头，白鹤芋-一帆风顺……改个花名就吃喝不愁，干嘛不。”

排钱树笑了，钱币似的苞片摇曳着，花枝乱颤的：“蜗牛，你难道不觉得，我听起来更像赔钱树？”

呸呸呸，难怪你没火。

山路边的毛排钱树

没火的排钱树常生在山路边的灌丛中，不算难见，但也不常见。因为特征鲜明，配上形象的名字，名实对照，好记得很。那些被它用以冠名的钱币状物在植物学里的名字叫苞片，是花序的组成部分，但排钱树属的苞片似叶，绿绿的，有清晰的脉纹，所以拉丁属名是Phyllodium，由phyllon(叶）+eidos（相似）构成，意指本属植物苞片似叶，英文名Beautifulphyllodium，含义也一望便知。

排钱树在深圳有个近亲叫毛排钱树，全身密生绒毛，荚果3-4粒，我好容易搞懂了它与排钱树的区别，忽然发现它的英文名叫Elegantphyllodium，唉，这两个单词好认，用在植物上的区别，我却搞不懂了。

“我毛绒绒的”

“我光亮亮的”

苞片的作用通常是保护花芽，这是份配角戏，但排钱树的苞片喧宾夺主，是逆袭上位的典型。植物中这样的案例不少，圣诞节的一品红，春节里的红掌，卖点便是它们的苞片；路边最常见的簕杜鹃，艳红的部位也是苞片；我所景仰的今生都可能看不到实物的流石滩植物塔黄，那奇异的高塔也由来自苞片……

苞片一逆袭，就不再简单，植物学家管这逆袭叫变态，这变态甚好，丰富了世界。但植物可不是盲目在变态，它们不作无意义的消耗，变了态的苞片不仅拥有花式外形，还发挥了花式作用：护花、保温、招徕粉媒，保护种子，如是种种，当然最终都服务于植物的终极目标：繁衍。

排钱树的苞片并不眩目，胜在工整，张张圆圆如钱，两两对生，像一个帕尼尼，内里夹着它的伞形花序，许多个这样的构造复制粘贴，有序排列，就构成了排钱树上最亮眼的部分。因为在果期会宿存，所以整个花果期里，你都可以看见那些圆圆钱，仿佛它们也知道上位不易，不肯轻易退场。

掀开一片苞片，你可能看到洁白的蝶形花，也可能看带缢缩的二节荚果，花果下是另一张苞片，对生着，合成贝壳的形状。排钱树的花与果都小小的，一派谦逊，难怪会让配角担了纲，可逆袭上位也就罢了，竟然要两两围合，将主角关禁闭，这也未免太黑手？

为了看清那被幽禁的主角，我蹲下了两脚兽的身子，这一蹲才发现，原来排钱树的苞片并非全闭合，而是有着不同角度的开口。此刻那些果期的苞片正张成锐角，将小小的豆荚的捧在掌心，花期的苞片则完全直立，旋转排列，像君王身后的陈设的掌扇，层层叠叠的苞片错落开来，护着洁白的花朵，有几分王维诗中“日色才临仙掌动”的阵仗，那可是大唐君王的威仪啊！

排钱树有个名字叫午时合，看来那些苞片真是会动的。这要归功于苞片柄部的结构：叶枕，它们通过薄壁细胞调节膨胀压，从而实现叶面的运动，典型的代表如含羞草，碰碰就合上叶，羞答答。排钱树的苞片对触碰不敏感，也不只午时合那么简单，它们会根据温度、光照、湿度、乃至花与果的状态来调整角度，适时开合，以达到对花、果的最佳保护。

直立时，鼓涨的叶枕

看来它们并非幽禁主子的乱臣逆子，倒是柔弱的小皇族们忠实的监国大臣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