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诒和middot情罪系列钱氏女4
北京哪治白癜风最好 http://www.wxlianghong.com/ 原载于《长城》年第1期,作者章诒和。 章诒和·情罪系列|刘氏女[4] 章诒和·情罪系列|杨氏女[6] 章诒和·情罪系列|邹氏女[6] 章诒和·情罪系列|钱氏女[1] 章诒和·情罪系列|钱氏女[2] 章诒和·情罪系列|钱氏女[3] 十一 王月珍发现了儿子的变化。 一个变化:儿子卧室里有了一张水彩画。画面是乡间庭院的一截石墙,灰黑色的石,黄绿色的草。一张不怎么样的图画,洪晓军视若珍宝,不但配上讲究的画框,还挂在最显眼的地方。王月珍数次进房间,都发现儿子在看画,神态痴呆。不知道这张画好在哪里,值得这样地反复地看! 另一个变化:儿子开始注意仪表。以前他胡乱穿衣,有时还脏兮兮的。衣服脏了,也不知道换一件。往往是姚妈拿着干净衣服,盯着他把脏衣服脱下来。现在不同了,一件衬衫穿两天,就递到姚妈手里。说:“该洗洗了。” 再一个变化:老往外跑!常常一跑一整天,挺晚回家。回到家里,跟父母敷衍两句,就回到自己的房间,把门关上。以前的儿子可不这样:不到上床睡觉,是不关门的。王月珍以为他关起门搞什么鬼,故意找个茬儿敲儿子的门。进去一看,什么“鬼把戏”也没有。 洪晓军爱往外跑,原以为是去了学校,后来发现不是去学校。儿子到哪儿去了?王月珍问过,回答不是说有课,就是说有事。问儿子到底有什么事,一会儿说是去看展览,一会儿说是去书店,若晚间出去,则说是看电影,听音乐会。王月珍有些纳闷:儿子对博物馆,图书馆,音乐会这类风雅之事,从不感兴趣。什么时候兴趣改变了?王月珍决定要打探一番。 一个周日的上午,见儿子又要外出,母亲遂问:“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,还不在家休息休息,我让姚妈做点好吃的。” 儿子说:“我要去看个画展。” 母亲问:“你一个人去看吗?” “不,和同学一起去。” “你什么时候懂美术了?” 儿子答:“我不懂,有人懂。” “你的同学都是学化学的。” “有不学化学的。” “谁呀?” “妈,你看见我房间里的画了吗?就是画这幅画的人带我去看画展,听音乐,买新书。” “是个女的吧?” “是。” “晓军,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呀?” “是。” 王月珍正色道:“晓军,你现在还是个学生。” “是。” 一连回答三个“是”,看来人家急着要出门,毫无谈话的兴趣,王月珍只得跟在屁股后面叮嘱一句:“知道自己是学生就好。赶快收心,好好读书。” 洪晓军停下脚步,转身对母亲说:“因为我是学生,所以仅仅是恋爱。” “什么叫仅仅是恋爱?” “我现在不能解释,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洪晓军丢下这么一句话,走了。 王月珍不怪儿子,因为在情感问题上,他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,完全听凭欲望的支配。但是,做母亲的需要知道那女孩子是什么人。姓氏名谁,文化程度,家庭出身,本人职业,社会关系,相貌人品,性格爱好等等,人事干部所必须掌握的基本情况,她要掌握;人事干部未必需要掌握的,她也要掌握。因为这个女孩子不是她的下属,而是她的儿媳,一个进入儿子的怀抱、进而走入她的家庭的女人,非同小可,不可等闲视之。世上所有的花,盛开之时都很美,自己觉得美,别人看着也觉得美,之后呢?从儿子嘴里提供的情况来看,这女孩子通音乐,喜美术,爱阅读,估计人也是漂亮、优雅。这一切是洪家人不具备的,难怪儿子一下被迷住,爆发恋情。王月珍觉得恋情越是美,也许就越是短暂,有如阳光下的水珠,蒸发后不留一点痕迹。事情刚刚起步,尚无一点眉目。除了责怪儿子过早恋爱,还有什么可说呢?但是,自己真的有必要着手调查对方。 洪晓军不在家,丈夫午睡正酣,她走进儿子的卧室随便看看。原来书柜存放的基本上是化学专业的书籍,以及《雷锋日记》《创业史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等革命文学作品。这次再看,发现增添了许多新书,而大部分是西洋作品,如《傲慢与偏见》《雾都孤儿》《俊友》《红字》《复活》等,一些她不知道的作家和作品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。儿子阅读方向的改变,想必也与那个“她”相关。 王月珍在书桌前坐下。书桌的抽屉没有安锁,自己也从来没有拉开来看过。这个家日子过得简单有序,谁的心里都没有秘密,谁跟谁也没有矛盾。别看王月珍在机关里以翻阅查找每个干部的个人情况为业,但她在家里是绝不翻别人物品的。然而,今天下午,她有了例外!王月珍很想进入儿子的内心。理由很简单:儿子心里有了一个女人。母亲有权利、也有责任去了解这个女人。 拉开中间的大抽屉,里面有地图、剪刀、卷尺等杂物,靠近里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笔记本,笔记本底下压着一叠信笺,这吸引了她的注意:儿子从来不写信,怎会藏有信纸?王月珍把它们从抽屉里取了出来,摆到书桌上。这一看,吓了一跳。 第一页写了五个字一个冒号——“钱茵茵同学:” 第二页写了四个字一个冒号——“茵茵同学:” 第三页写了八个字一个冒号——“亲爱的钱茵茵同学:” 第四页写了六个字一个冒号——“亲爱的钱茵茵:” 第五页写了五个字一个冒号——“亲爱的茵茵:” 第六页才见到了信。 钱茵茵?啊,想起来了,不就是丈夫生病住院,在干部病房工作的那个护士吗?一个不错的姑娘,年轻又漂亮。洪大力说过:医院里最好的大夫,医院里最好的护士。当时自己也曾附和:“这么水灵的姑娘,咱可生不出来。”现在可以断定:儿子爱上了她。单是如何称呼,人家就用坏五张纸,足见多用心。当读到“我愿意为你服务,给你端茶递水”一句,王月珍心里醋醋的:儿子什么时候给自己端过茶、递过水?丈夫什么时候给自己端过茶、递过水?这个家,啥都不缺,就缺感情。所以自己这辈子无法飞翔,只能过琐碎的日子。 看完信,王月珍依旧坐在书桌前,纷乱的思绪如奔涌的河水,一浪推一浪,从眼下推到了从前,从儿子的身上推进了自己的心坎,可谓感慨万千:自己也曾有过青春,但有过爱情吗?没有爱情,一丁点儿也没有,只有婚姻,而婚姻全由组织包揽。洪大力啥时候写过情书?哪怕只有一次;洪大力啥时候说过“我爱你”?哪怕只有一次?几十年来她和洪大力的夫妻生活……这桩婚姻是服从于现实、屈从于现实的选择。对此,她终身有憾。但是这桩婚姻又是获得实惠、获取利益的基石。为此,她又一生无悔。把生活中没有爱情的那些部分及少女情怀,全部咽下。除了吞咽下去,王月珍什么都不向往了。 洪大力午睡起来,姚妈送上热手巾,他擦了把脸;姚妈递上一杯茶,他喝了几口,就走进书房,坐在软椅上阅读从厅里带回的文件。现在形势发展很快,需要紧跟才行。经过三年困难时期,国民经济受到沉重打击,中苏关系严重恶化,毛泽东主席坚定了领导中国人民“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”的信心和决心。中共中央树立了两个典型,一个叫大庆,一个叫大寨,在全国范围掀起了“工业学大庆、农业学大寨”的高潮。紧跟着,林彪同志提出了“突出政治的五项原则”,它很快成为指导各行各业的工作方针,每个部门可以根据业务的不同,工作有所增减,有所侧重,但都必须“突出政治”。对于奋斗在农业战线的干部来说,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创建“全国大寨式”的农业典型。为了建立一个符合要求的典型,洪大力和农业厅各个科室,下了大气力,投了大本钱。找好了“点儿”,修马路,修梯田,修水渠,买种子,买化肥,买农药,买这买那,对一个大队的投入,比一个公社的投入都要多。本省的典型刚刚有个样子,中央又下达了“社教”的任务。时代的流云像书页,一页一页地匆匆翻过,洪大力即使身为厅长,又参加省委的重要会议,但从云缝中观察吐露出来的“天象”,却让自己更加迷蒙。总之,口号一个比一个响,任务一年比一年多,洪大力感觉自己的身体真有些吃不消。很想找个风平浪静的黄昏,一个人看看日落,好像自打参加革命,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日子。 文件还没看上两行,王月珍拿着一张信笺来到他的跟前。洪大力问:“有什么事吗?” “当然有啦,还是件喜事。”说着,把洪晓军的情书草稿往他大腿上一拍,说:“你瞧好了,看看这是什么?” 读罢,洪大力面露喜色,说:“好啊,咱儿子谈恋爱了,也该谈恋爱了。” 王月珍说:“你知道钱茵茵是谁吗?” 丈夫立刻记起:“不就是我住院时,在干部病房工作的那个护士吗?” “对了,就是她。” “不错,晓军有眼力。今后咱有个家庭护理了。”洪大力把信笺又扫了一遍,遂向妻子问道:“这封情书从哪里来的?我想,晓军不会主动拿给你看吧?” 王月珍说了实话,不料引来埋怨:“你别把人事干部那一套办法,拿到家里来!儿子知道你偷看他的情书,还不跟你闹翻?” “我马上放回去。只要你不说,他不会知道。” 洪大力气呼呼地说:“是不是你还要去调查钱茵茵?” 王月珍陡然生出怒气和恶意:“我当然要调查!”口气庄严之至。 窗户“啪”地一声突然打开,起风了! 十二 省委大院占据着省会最重要的地段,它的建筑是这座城市里最气派的。今天,钱以贤在这开会。内容是听传达,传达一份题为《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》的中央文件。前些日子,单位领导找他谈话,说全省马上就要开展一场“社会主义教育运动”。为此,省委周密部署,成立了阵容庞大的社教工作团,由一位省委书记任总团团长,下设若干分团,其中一个分团,由全省直属文化系统组成。新华书店党支部经过研究,决定派钱以贤参加社教工作团。 钱以贤问:“除了我,还有谁?” 领导答:“我们这个单位就你一个。其他单位如省图书馆,省博物馆,省群众艺术馆,省电影发行公司,省话剧团,省歌舞团,省戏剧学校,省曲艺队,都抽调了一个或两个干部参加。” 钱以贤又问:“组织上为什么要单单派我参加呢?” 领导答:“这是政治任务,我们是出于对你的信任,同时也考虑到你的业务。省委组织部的人说了,在工作团里一定要配备精通财会业务的人。因为‘社教’运动中深入到公社、大队、生产队以后,除了对那里的干部清理思想以外,还要清理经济。省里的干部别看有文化,可大多看不懂账本,怎么办?所以就要派你这样的人去。这是党组织对你的培养。当然,对于知识分子来说,这是政治考验,也是改造思想、脱胎换骨的大好机会。” 心情复杂的钱以贤表示接受任务,也必须表示接受。说,自己会好好干的。回到家里,就赶忙把下乡“社教”的事对家人说了。妻子惊愕,妹妹气愤。 钱以贤说:“我发愁的不是自己下乡,而是我走后,你们三个女人的日子该怎么过?” 妹妹说:“告诉你吧,我们三个人在城里吃的还是饭,你一个人在乡下吃的是饲料。” 钱以贤低着头。他根本无法对付这两个女人的埋怨和责怪。 “社教”运动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运动都重要,说它直接关系到政权的性质,因为中央有人发话了,说:“有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我们手里。”任务艰巨,需要彻底清理革命队伍,有的地区要重新划分成分,每个生产队都要清查账目。“敌情”如此严重,每个“社教”队员必须住到最穷苦的贫下中农家里,“扎根串连”,同吃,同住,同劳动。这些话,钱以贤坐在后排,听得仔细。讲者为中年女性,下垂的嘴角和锋利的眼神以及说话的语气,带出一个有身份干部的威严。会议的最后是介绍这个社教分团的组成情况。虽然所有成员都来自省直文化系统,但分团团长和副团长都是省农业厅干部。副团长就是刚才讲话的王月珍。 这时,钱以贤听见旁边有两个女同志在悄悄议论—— “你知道她是怎么当上人事处长的吗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人家丈夫是厅长。” “哪个厅的。” “就是农业厅呗。” “难怪。” 农业厅?好像谁说过农业厅厅长?钱以贤脑子如电影回放,快速倒带,很快定格在女儿的男友身上。没错,就是他——洪晓军。他的父亲洪大力就是农业厅厅长,因严重的心脏病住院在高干病房,女儿负责对他的护理。他的儿子由此认识女儿,二人互相往来,彼此吸引,似乎是恋爱了。眼前这个威严的女人无疑就洪晓军的母亲。钱以贤的怀里好比揣上了一个包袱,沉甸甸的。 自担任省委“社教”团文化系统分团副团长以来,王月珍就表现出空前的热情,分团全体成员的花名册送到办公室,她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,第一印象就是名册的内容太简单。每一个成员,只注明了性别、年龄、籍贯、职业、政治面目。为了便于掌握更详细的情况,王月珍向总团汇报,说自己打算把文化系统各个单位的人事处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个会。总团负责人对省内文教系统相当熟悉,他说:“不用召集会议,告诉你一个情况——文艺单位有问题的人比较多。有的人是男女作风问题,有的人是同性恋问题,有的人是政历问题。这些糟糕的情况,不宜在花名册写明,只能内部掌握。这样吧,明天让总团秘书给你送去一份机要材料。” 机要材料来了,果然让王月珍吃了一惊。单是有男女作风问题的人,就好几个。歌舞团的作曲家和话剧团的女演员是一对非法通奸者,对这两人,王月珍想好了,在分组的时候定将二人分开,还要隔得老远。戏曲剧团有一个编剧叫张雨荷,出身资产阶级,父亲是知名右派,私下里总是散布对现实不满的言论。王月珍想好了,在分派入住农户的时候,叫她住在最穷的一家,要让这个资产阶级小姐吃点苦头。新华书店派出的干部叫钱以贤,是国民党军需中校,精通会计业务。王月珍也想好了,就放在公社,哪儿需要查账,就把他带到哪儿。因为“社教”运动后期以清理经济为重点,查不出账来或查出的数目太少,都直接影响分团的工作业绩。依据自己长期人事工作的经验,凡有政治历史的人,经过多次运动的整肃,一般都比较老实、胆小,这个钱以贤一定好管,也好用。 “社教”动员大会上,成员们个个表态,慷慨激扬,说能下乡参加“社教”是党的信任,也是自己的无上光荣。可是到了分团集合那一天,几乎人人面带苦相。因为是下乡工作,还要同吃,同住,同劳动,所以每个人都找出最旧、最破的衣服穿上,整个队伍有点惨不忍睹。例外的人也有,比如那对“狗男女”,男的穿着姜黄色呢子短大衣,衣领竖着,像个好莱坞硬派小生。女的掐腰小花袄,足蹬半高跟黑皮鞋。另一个中年男人也引人注目:一套玄色的中山装,收拾得干干净净。 昨天吃晚饭,儿子主动提出要送妈妈下乡的时候,王月珍挺高兴,到了集合地忙完了准备打发儿子回校时,却发现儿子不在身边。她四下张望,发现洪晓军站在那个腰板笔挺、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跟前。二人交谈着,那男人笑容可掬,洪晓军则是满脸兴奋。 他是谁?他俩怎么会认识?王月珍有点奇怪,自己觉得有必要问来。她走到他们身边,对儿子说:“晓军,时间不早,你该回学校了。” 洪晓军说:“不忙,我把你们送上车,再走。” 王月珍更奇怪了。这时,钱以贤礼貌地把身子微微前探,客客气气气地说:“王团长,我叫钱以贤,是省新华书店的干部。感谢组织批准我这次参加‘社教’工作团,希望能得到领导的帮助。” 不等王月珍回答,洪晓军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:“妈,钱叔叔就是钱茵茵的父亲。” 王月珍一惊! 十三 圣诞节到了。 洪家不过圣诞,过元旦。元旦放假一天,无非是机关全体员工团拜,家里备一桌饭菜,写字台换上新台历。洪晓军照例去学校,参加化学系的联欢晚会,唱唱歌,跳跳舞,同学间交换小礼物。这就是“送旧迎新”了。 离元旦还有些日子,洪晓军就已经兴奋起来,因为收到钱茵茵的便条,上面说:父亲在乡下,要到春节才放假回城,怕母亲寂寞,想邀请他和邱闻道在12月24日下午到钱家晚餐。 看了便条,洪晓军对父亲说:“新年快到了,今年又特别冷。爸,给点钱,我要买件毛衣。多给我一点。” 在老子的印象里,儿子跟自己要钱、还要求“多给一点”,是开天辟地头一遭。看来孩子真的长大了,懂得干净,喜欢漂亮,作为父亲也是高兴,说:“要不要等你妈从乡下回来,带你去买,也帮你挑挑。” “不,我想自己买。”洪晓军又问,“妈妈什么时候回来?” “她来电话,说就在这一两天。” 儿子说:“‘社教’团不是要到春节才回城吗?” 这话让老子有些吃惊,说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钱茵茵告诉我的,他爸也在乡下搞‘社教’,还和我妈分在一个分团。妈是领导,可以回家。钱叔叔不是领导,不能回家过新年。是这样吗?爸。” 洪大力不说“是”,也不说“不是”。径直问儿子:“你和钱茵茵现在是个什么关系?” “我爱她。” “她爱你吗?” “也爱。不过,没我爱得深。” 洪大力把钱递给儿子。说:“你是给她买毛衣吧。” 儿子“嘿嘿”地笑着,一溜烟儿走了。 他来到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,东挑西拣半天,总拿不定主意,似乎没有一件配得上钱茵茵,不是颜色不对,就是款式不好。旁边的女售货员问:“是买给你的对象吧?”洪晓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。 女售货员在问清了“对象”的相貌、皮肤、胖瘦、身高以后,就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件淡紫色高领毛衫。说:“既然她美得像仙女,这个颜色就最好。” “是不是素了点?她可比黄梅戏《天仙配》里七仙女还要漂亮。” 女售货员告诉洪晓军:“花的能遮丑,素色才最挑人。像这个淡紫色,又干净、又高贵。皮肤不白、长相不美的姑娘,根本就‘架不住’。” 洪晓军二话没说,付款买下。 黄昏未到,洪晓军到了钱家。发现屋里的窗帘换了,换成诱人的玫瑰色。茶几旁边摆了一大盆“一品红”,叶子红得让人心颤。桌子正中放着银色的烛台,三根蜡烛亭亭玉立,热烈而典雅。因为是圣诞,钱家人穿着也与以往不同。蔡氏穿的是墨绿色丝绒袄,深灰色裤子。老姑的绛色毛料旗袍,把腰身衬托得非常精致,领口处别着一枚红玛瑙的椭圆形胸针。钱茵茵去接邱主任了,一会儿才能回来。 洪晓军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,对蔡氏和老姑说:“蔡阿姨,我给茵茵买了件毛衣作为新年礼物。请您二位鉴定一下,看看行不?也不知道茵茵是否满意。” 蔡氏嗔道:“你还是个学生,怎么好让父母为茵茵礼物掏钱呢?” 洪晓军说:“批评得对,但也就这一回!阿姨,等我毕业,挣钱了。那时会给她买许多礼物。” 毛衣打开,老姑看了个仔细。说:“晓军,想不到你这样会选颜色,非常漂亮。” “不是我的功劳,是那个女售货员。她听说茵茵长得像天仙,就推荐了这件。” 没过多久,钱茵茵陪着邱闻道进来,让洪晓军大为震惊的是一向穿着白大褂的人,不但西服笔挺,而且手捧一束粉色的唐菖蒲,一下子年轻了十岁,还很性感。 一声“圣诞快乐!”,邱闻道把花束送给女主人。洪晓军双手捧出纸盒,对钱茵茵说:“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,祝你永远美丽!” 毛衣抖开,钱茵茵把它捧到胸口。显然,她很意外,很兴奋。 老姑说:“还不把它穿上,好让大家看看,也让晓军高兴。” 钱茵茵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卧室,接着就听见她连声叫:“老姑,进来!” 好一阵,钱茵茵才出来,只见她头发抹了一点发油,更加黑亮;嘴唇涂了一点唇膏,更加红嫩;眉毛经过修饰,更加高挑;那件淡紫色毛衣,使钱茵茵更加妩媚。老姑还在侄女的脖子上围上一方丝质碎花小围巾,色鲜而质薄,整个人灵动起来! “茵茵!”洪晓军什么都顾不上了,一把将她抱起来。 “你疯啦,快放下!”钱茵茵喊着,全屋的人都开心地笑了。 晚餐早已备好,有黄油,面包,酸黄瓜,烤土豆,蘑菇汤,煎香肠,熏鱼。一人一份,餐具一律为乳白色。高脚玻璃酒杯里,盛有半盏果酒。待每人坐定,老姑关闭电灯,点燃蜡烛。烛光下,钱以智的红玛瑙胸针闪着光,人们的眼睛也格外明亮。大家举杯互祝:“圣诞快乐!”刹那间,洪晓军感到的不仅仅是喜庆,还有安详。 饭后甜点是红茶和小蛋糕。老姑叫洪晓军到自己的房间搬出留声机,说是要请大家在音乐伴随下,过一个愉快、随意的平安夜。 在与钱茵茵的低声交谈中,洪晓军得知,原来钱以贤一家是不过圣诞的,但自从老姑从上海搬来与之同住,情况就改变了。钱以智的丈夫是基督徒,又在洋行供职,所以两口子年年过圣诞。老姑搬过来与哥哥同住,很希望这个传统能够保留。她说了,不为宗教,为感情,以一年一次的仪式,追念和铭记大半生的夫妻之情。钱以贤立即答应。 酒后那种陶陶然,是现实生活中不易得到的。听了两张唱片后,邱闻道开口了:“以智,你有没有可以跳舞的唱片?” “你是想听?还是想跳?” “边听边跳。” “和谁跳?” “和你呀!” 话刚落音,立即受到钱茵茵、洪晓军鼓掌欢迎,一起喊道:“跳,跳!” “好,跳就跳!今天有洪晓军,我从心里高兴。”随后起身,选了一张唱片。 音乐响起,邱闻道像绅士一样走到钱以智面前,鞠躬,伸出手臂…… 洪晓军突然用手掌狠击自己的脑门,嘴里还骂着:“该死的记性!我带了照相机,刚才只顾吃饭,忘了拿出来了。” 钱茵茵说:“现在拿出不晚,正好拍探戈舞。” 钱以智穿深灰软缎衬衫,玄色丝绒长裤,头发被一条红丝带拴住,丝带在耳鬓打了个结,西班牙女郎的风姿一下子有了。邱闻道脱去西服上衣,蓝灰条纹的丝织领带在雪白衬衫映衬下,熠熠生辉。卡洛斯?加德尔的《一步之遥》响起,翩翩起舞,起步就惊人:二人表情严肃,贴近却不对视。四腿交叉且斜步横行,踢腿,跳跃,旋转,拧身,动静交替又无不挺拔快速。热烈狂放的同时显露出沉郁哀伤,华丽高贵中带着坚毅果敢。甩头的魅力,交缠的动作,还有停止,断音,干净利落中体现出变化无穷,两人的腿就像剪刀一样锋利挺拔。钱以智自亡夫后,力求感情淡漠,每天过得像白开水,淡而无味。光阴无声而逝,悄悄带走了红颜与活力。是啊,很久没有这样跳舞了!探戈舞曲的旋律响起,面对男人风度翩翩的身姿,钱以智感到内心的活力还在。久违的快意和刺激让她的双颊泛起了桃红色,眼睛里汪着一潭清水。邱闻道看着她,心想:这哪里是一个中年妇女的眼睛?他们跳得越发专注、尽兴了。 男人和女人到了中年,还有万种风情和十足的亲昵——洪晓军的感受几乎是窒息性的!他觉得男女间的坚决又隐秘的爱情关系,就是应该像这个样子。特别欣赏男人的右臂始终围绕女士的背部,大有保护女人的感觉。聚会结束之时,洪晓军建议给钱家拍一张合影。老姑非常赞同,不过她要求洪晓军也参加合影。邱闻道说:“赞成!晓军把照相机给我,我来当摄影师。” ————未完待续———— ↑↑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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