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文殿堂九国夜幻middot梨花
文 —— 九国夜幻·梨花歌 文/语笑嫣然 (图片源自网络) 没有人知道,东离国会唱歌的梨花石,不止一颗。就好比宇文槿一直保留着的这一颗,轻轻贴在耳边,它就会唱出清妙的歌声。 本文刊载于《飞·魔幻》杂志.5B §罗霄城 早春。 梨花遍地,烟软雨娇。 东离国边境的罗霄城里,平静得好像万物仍在冬眠。 轿子在宇文府的大门外停下来。 丫鬟掀了赭色烫金牡丹的轿帘,白衣的少女立刻猫着腰走出来,动作轻盈,连笑容也轻盈。这时门槛里匆匆地迎出一个人,大声地喊了句:“绿菱表妹——”少女一抬头,便看见一张很是俊俏的脸。是宇文府的主人宇文槿。 也是绿菱的远房表哥。 他们只在年幼的时候见过两次面,阔别已经有八九年。宇文槿是罗霄城出了名的翩翩公子,青年才俊,亦是众多闺秀们倾慕谈论的对象,绿菱早有耳闻,如今一看,那模样的确是对得起传言中的俊朗,昂首挺胸,气宇非凡。 绿菱来罗霄城,是因为家中父母亡故,临终前嘱咐她来投靠宇文家,也好有个照应,免得她孤苦一人。宇文家前阵子办了丧事,死的是老爷宇文勋,也就是宇文槿的父亲,这会儿府里也就剩宇文槿一个少主子撑着,宇文家做的是珠宝生意,在这里是富甲一方,可绿菱没有想到,她前脚跨出轿门,便听到宇文槿欢喜地说了声:“以后可以把家里的生意交给这位表妹掌管了。” 绿菱愕然地抬起头,看着面前表情得意又顽劣的少年,她凤眼一挑,撅着嘴道:“本姑娘目不识丁,你家的生意,没兴趣。” 咦?她怎么不是小时候那样温婉乖顺的性格了?宇文槿愣愣地看着绿菱一扭一扭地跨过门槛,心里觉得,这姑娘倒是有趣得很。 来了几天,绿菱都缠着宇文槿,大大小小的事,她都可以在他的面前说上一通。譬如,后院的鸡生了蛋,被丫鬟偷偷捡起来,榨了蛋清来敷脸,她就问他,你知道蛋清敷脸有啥好处吗?宇文槿只能摇头。或者是隔壁的小孩被爹娘拿着藤条打,她也问他,你知道那小孩犯了什么事吗,听说年纪轻轻就偷看大姑娘洗澡,唉,真是世风日下。 宇文槿问:“那个被偷看的大姑娘,不是你吧?” 绿菱赶紧跳起来:“当然不是我了,本姑娘冰雪聪明智慧过人,岂是他说看就看的。” 宇文槿接不上话。 绿菱又凑过来,一脸讨赏似的笑容:“表哥,这罗霄城,到底是小城,比不得咱京都沧澜城的繁华,你日日都只顾着读书写字,闷不闷?” “唔,家里还有好多生意需要我打理呢。”宇文槿一本正经地回答。绿菱狡猾地一笑,软绵绵地趴了半截身子在书桌上,手掌托着腮,咧着嘴看着宇文槿:“表哥,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。我爹娘在世的时候,就常常跟我说,宇文表哥是个怪才,专喜欢研究一些鬼灵精怪的事情,听说你收藏了好多宝贝呢,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,也长一长见识呗。” 这一点绿菱倒是没有说错。罗霄城宇文家的公子,素来喜爱鬼灵精怪的事物,人人皆知。据传他收藏了很多稀世罕有的珍宝,比如千年狐妖的尾巴,黑熊精的指甲,可以化成人形的莲藕,装在罐子里的鬼魂,等等。这也使他整个人多了一层仙风道骨的神秘感,更加引得一众闺中女子好奇向往。 可是这会儿,宇文槿对绿菱的提议置若罔闻,还是低头看他的账目。绿菱等了半晌不见宇文槿点头,只好在书房里瞎转悠,柜子里的藏书,架子上的古董,纷纷被她看了个遍,她巴不得能从墙上翻出个机关按钮什么的。 宇文槿越发不自在,总觉得有个人影儿在面前晃悠,并时不时弄出点声响,很影响他灵感的发挥,他抬起头来:“表妹,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,或者回房去研究你那几箩筐胭脂水粉吗?” 绿菱媚眼斜觑:“怎么,我碍着你了,还是我那几箩筐胭脂水粉碍着你了?”刚说完,就不小心碰翻了案上一架烛台。说来也奇怪,分明没有点火的烛台,在倒塌的霎时竟燃烧起来,烧着了笔架旁边的一摞四书五经。 “着火啦——啊——呀——”绿菱急得跳脚,声音引来了府里的下人,大家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担水,可是宇文槿却很镇定地端起桌上的茶壶,一泼,火灭了。宇文槿对丫鬟们摆了一个潇洒的胜利姿势,转过来又沉了脸,瞪着绿菱道:“以后不许你再踏进我书房半步。” 绿菱的表情有些僵,一场小火,却好像滔天大火那样,烧得她脸发青,唇发白,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地跳。 宇文槿没有瞧出异样。关了书房的门,把绿菱关在寂静的走廊上。 绿菱气嘟嘟的,一边唠叨着“有什么了不起”,一边跺着脚转身回房去。突然听见噼啪一声,就觉得头顶呼呼生风,她本能地跳了起来,跳出两丈远,落地了才后怕,向四周看,四周并没有人,没人知道她动一根脚指头就能跳出两丈远。 然后再看那走廊,原来刚才是梁上的雀替脱落了,砸在地上,烂成了好几块,如果不是她机敏躲开了,只怕还要被砸伤。 可是,那么牢固的雀替,竟然会脱落?分明没有点着的烛台也会起火?绿菱总觉得蹊跷,心里也跟着不踏实。余下来的几个时辰,大大小小的恶事竟然接连发生,要么就是平地走路也险些被绊倒,要么就是衣裳里面莫名其妙藏了针,扎到了手,甚至连吃饭的时候也差点被骨头哽着喉咙。 半夜里,绿菱睡得正香,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。她睁开眼睛只看见黑蒙蒙的一片天旋地转,她从床上跳起来撒腿就跑,门窗都在摇晃砸落,尖利的木屑还划伤了她的手臂。就在那一天,那一刻,整个宇文府,其余的房间都完好无缺,只有绿菱住的那间,像被火药炸过似的,横梁断了,屋顶塌了,狼藉一片。 “难道老乞丐说的话,是真的?” 绿菱站在黑沉沉的夜色里,握紧了拳头,冷汗湿了背心。 “什么老乞丐?”宇文槿听见绿菱的呢喃,转过脸来问她。 绿菱缩了缩肩,道:“是两天前的事情了。” §梨花石 两天前。 绿菱在城隍庙外遇见一个老乞丐。老乞丐衣衫褴褛,冷不防挡了绿菱的道,说:“姑娘,你可有兴趣听老朽说几句赠言?” “赠言?”绿菱的眼睛长到了头顶,心想一个老乞丐有什么好赠言的,本不愿意再答理,谁知那老乞丐却铁了心,对绿菱说道:“我看姑娘印堂发黑,乃是受妖邪缠身,姑娘莫不信,老朽建议你去城外九里的清虚崖上,崖边有一颗梨花石,姑娘只要在石边守上一夜,向石神焚香祷告,便可化去周身的邪气。否则啊,那光怪陆离的祸事,我看是接二连三地就要来了哟……” 绿菱还是不信。 尤其听老乞丐说到梨花石。梨花石里有石神?绿菱觉得可笑。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梨花石的斤两。那里面有的,最多不过是石妖罢了。绿菱瞥了一眼面前眼神诡异的老乞丐,给了他两个铜板,便大摇大摆地走了。 此时,绿菱将遇见老乞丐的情形告诉了宇文槿。烛火幽暗,宇文槿面上的表情深不可测。 “表哥,你觉得府里的怪事,会跟老乞丐的赠言有关吗?”绿菱巴巴地望着宇文槿。 宇文槿笑了笑,心想,他接触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,还从来没有听说谁能言中未来发生的事情。这神秘的老乞丐,必定大有古怪。如果他的话,是想把绿菱引去梨花石,那么,一定要实地看了,兴许会有发现也说不定。他便对绿菱说道:“是与不是,到清虚崖祷告一夜,不就知道厄运能否消除了。” 绿菱还以为宇文槿会有什么好主意,听他说完大为失望。宇文槿看着绿菱气嘟嘟的样子,补充道:“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……” 其实绿菱倒不是怕自己一个人三更半夜流连荒郊,她只是觉得去了就代表示弱,实在有损自己的英明,不过宇文槿兴致勃勃的,倒有点像是去游山玩水,除了带焚香的贡果,还带了很多糖果和卤味,一个硕大的包袱扛在肩上,累得气喘吁吁。 那夜弦月弯弯。 挂在茫茫的山崖边。照着冰冷的梨花石。 梨花石,乃是东离国西南一带极常见的一种石头,因为颜色雪白,形似梨花,由此得名。绿菱抬头看去,清虚崖上那块梨花石,果真大得出奇。约莫有两个人的高度,而且就像发福的胖子,胖成了一朵棉花而不是梨花,花瓣根茎分明。 石中有妖气。 绿菱轻轻一嗅,便嗅到里面散发出的妖精元神的味道。只不过这妖精修炼的时间不长,连人形也不能化出,而且元神也只能困在石身里。如此说来,这石妖倒是不能作祟,不管是怪事还是引自己前来的老乞丐,都跟它无关? 疑团还是存在着? 绿菱摆开了阵势,一副虔诚的姿态,果真焚香祷告起来。间中看宇文槿在旁边铺了一张硕大的花布,开始解开包袱,把里面的糖果卤味逐一摆出来。绿菱很是不满:“表哥,你不是陪我来焚香祷告的吗?”宇文槿抓起半只鸡腿:“我说陪你来,是来看你焚香祷告的,等你祷告完了,最多,我把另外半只鸡腿留给你咯。” “哼。”绿菱别过脸去,不再理那个时不时看起来有点痞的表哥。心想作为罗霄城的大众情人,他在暗地里的无聊幼稚,还真是对不起他的一群闺阁粉丝。 这时,香烧到一半。 突然狂风大作。 蜜饯烤鸭纷纷被吹得在半空盘旋,仅剩的半只鸡腿也随着香烛贡果掉进了旁边的悬崖下去。“哎呀,不好——”绿菱小小的身躯就像海上的桅杆,左摇右晃,裙摆裹着她的双腿,她迈不开步子。她被困在这场诡异的怪风里。 宇文槿倏地从地上跳起来,一手抱着身旁的梨花石的一片花瓣,另一只手向绿菱伸过去,大声地喊:“绿菱,抓住我的手……”两个人相隔咫尺,双手挥舞了半天,却始终牵不到一起去。突然绿菱觉得有一股力量将她的双腿抽离了地面,她整个人都飞起来,横着飘浮在半空,然后慢慢地向着悬崖边移去。她心知不好,不能再这样一味任由这股怪风操纵自己了,她正打算做些什么,突然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。是宇文槿扑了过来,抓着她,狠狠地一扯,两个人的位置瞬间掉转。 绿菱重重地撞在梨花石上。 那梨花石里的妖精顽皮地一笑,是想要帮助绿菱,便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,将绿菱牢牢地固定在石头表面。 绿菱回头,只看见宇文槿的一片衣角。 他掉下悬崖去了。 “表哥……”绿菱的眼睛有点红,可是,她无能为力。若不是梨花石里住着的小妖帮她一把,她只怕也要随着宇文槿掉下去。 夜色茫然,漆黑一片。 绿菱又喊了几声,宇文槿没有应她。妖风还在继续,梨花石周围被刮得光秃秃的,一颗鹅卵石也不剩了。 良久。 良久,怪风终于渐渐止息。 绿菱的双脚落回地面,愣了许久,咬着唇。当裙摆和青丝都安静地垂下来,清虚崖恢复宁静,绿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。 转身离开。 临走前绿菱轻轻地说了一声:“谢谢你,小妖。”梨花石发出咯咯的娇笑声,用一种孩童般稚嫩的嗓音回答道:“刚才那风里,有阴司鬼魅的味道,你闻见了吗?”绿菱没有回答。是的,混乱之中她已然嗅出了怪风的源头,是某种含着暴戾怨气的鬼怪制造的,虽然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,可是,这一刻,她觉得这并不重要。 §岷月滩 绿菱回到宇文府。府中上下,还不知道少爷宇文槿跌落悬崖的事。问绿菱,说少爷是跟她一起出去的,绿菱便打马虎眼,说宇文槿在中途跟她分道扬镳了。说谎的滋味并不好受,尤其是,想想宇文槿还是为了救自己,一命换一命,心里边总难免有点惭愧和伤心。 只不过,绿菱来宇文府是有目的的。这目的让她此刻必须抓紧时间,狠下心肠,不去想让她分心的事情。 她是为了得到宇文槿收藏的一件宝贝——元牝珠。 所以,初时绿菱踏进宇文府,就对宇文槿的一切充满了好奇,表面是好奇,实则也偷偷地搜寻过,监视过,但一直没有收获。此刻,她再把宇文槿的书房、卧室,从门槛到横梁,都翻了个遍,但依然没有找到元牝珠。 宇文槿究竟把这宝贝藏哪里了呢? 绿菱在宇文府里耗着,耗了两天,别说元牝珠,就连宇文槿收藏宝贝的密室也没有找到。下人们都说,少爷的宝贝,是从来都不给外人碰的。 第三天清早,园子里的白玉兰在一夜之间冲破了花苞的束缚,竞相怒放。花香溢满宇文府的各个角落。绿菱站在玉兰树下发呆,一阵风过,有丫鬟喜悦地奔跑着过来喊她:“表小姐,少爷回来了——” “什么?回来了?”绿菱一惊,手里新摘的玉兰花便落在地上。掉进那么深邃嶙峋的悬崖底,竟安然地回来了? 绿菱急匆匆地跑去前厅看。 宇文府里乱糟糟的,下人们全都围着,问宇文槿这两天去了哪里,宇文槿越过人群看到正跨进门槛的绿菱,嘴角一抬,笑道:“我不小心掉进山崖下去了,幸亏有这位萧公子救我。” 宇文槿这么一说,绿菱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一位客人回来。一个病怏怏的年轻公子,身形颀长,剑眉星目,有点不怒自威的疏离。但是脸色苍白,嘴唇乌青,乍看还以为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。宇文槿抬起手,大声地招呼了一声:“绿菱表妹你过来,我给你介绍我的救命恩人,萧荣城,萧公子。” 绿菱走到面前,说了几句客套的话。萧荣城的眼神有些奇怪,仿佛是带着疑惑与哀伤的,但却毫不收敛,笔直凛冽地看着绿菱,看得她浑身不自在,她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,回后院去了。 那天中午大家同桌吃饭,宇文槿尤其安静。绿菱按捺不住,便问:“表哥,你能发表一下死里逃生的感言吗?原本应该摔成烂泥的你,是怎么被这位萧公子所救的?”说罢,轻轻地瞟了一眼那怪里怪气的萧荣城。 萧荣城看起来很有行走江湖的风尘气。满脸沧桑。愁眉终日不解。宇文槿眨了眨眼睛,笑道:“是我命不该绝,我也不知道萧公子是怎么救我的,总之,我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还活着,只受了点皮外轻伤,萧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准备好好儿地报答他呢。” “怎么报答?” “姑娘知道岷月山浇花庐,庐主以魂易魂的妙手丹方吗?”萧荣城突然搁了碗筷,很是认真地盯着绿菱。绿菱想了想说:“当然知道了,浇花庐主有一帖回魂膏,据说贴在天灵盖上,就算死了的人也会复活。这传说早被东离国百姓熟知,我岂有不知之理。” 萧荣城面无表情,看了看宇文槿,道:“所以,宇文少爷为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,决定陪我前往岷月山,向浇花庐主讨取回魂膏。” “可是回魂膏世间仅有一帖,岂是你说要就要的。听说那浇花庐所处的山势极为险要,沿路也是危机四伏,好多人都循着传说而去,要么就是空手而归,要么,就短命死在半途了——”绿菱撅着嘴,“只怕你去了也是白搭。” “不是你,是我们。”宇文槿突然插嘴道。 绿菱愣了:“我们?” “对,我们三个——”宇文槿一副酒足饭饱赏心悦目的表情,“我们三个,一起去。” 绿菱有千万个不愿意,只想留在宇文府继续找元牝珠。对了,想到元牝珠,绿菱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。 既然要去岷月山,何不将计就计。 绿菱兴冲冲地冲进书房,宇文槿跟萧荣城好像在商议此行的路线。绿菱一掌拍在案上:“宇文表哥,我听说要去浇花庐,是必须经过一片弥漫有毒瘴气的森林沼泽。”“没错。”这点宇文槿也早有耳闻。绿菱嘿嘿地笑了两声:“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,想要穿过林子,成功的几率非常小,好多人就是在那里面化成白骨了呢。” 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,我知道有一件宝贝,可以抵御瘴气。” 宇文槿显然对自己收藏的奇珍异宝还没有非常详细全面的认识,一脸愕然。萧荣城倒是想到了,便接道:“是元牝珠。” 如此一来,宇文槿把宝贝们收得再密实,也不得不将他的元牝珠展示在人前了。绿菱很高兴自己还有这样一招。 “可是,那元牝珠怎么用?怎么抵御瘴气,谁知道?”宇文槿摸着下巴。萧荣城正欲接口,旁边的绿菱却高高地举了手:“我知道,我知道——”“你一个黄毛丫头,哪学来的那么多鬼灵精?”宇文槿不屑地瞥她一眼。 绿菱晃了晃脑袋:“嘿,我知道的事情,还多着呢,这么多年没见,你怎么知道你表妹我练就了怎样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功夫与智慧呢?” 多说无益,这一趟岷月山,他们是非去不可了。 很快,他们便带了元牝珠上路。元牝珠由宇文槿保管着,绿菱好几次说想借来看看,都被宇文槿喝退了:“有什么好看的,当心弄丢了,我们就帮不了萧兄了。你看他走路扶墙根吐痰带血丝的样子,可折腾不得,稍有耽搁就一命呜呼了。” 说着,绿菱看了看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萧荣城,轻轻地在宇文槿耳边问:“他这是患的什么病呢?会传染不?” 宇文槿瞪她:“会的,他这病专传染你这样多嘴饶舌的姑娘。” 绿菱翻了个白眼,又叹气又摇头:“原来是花柳病啊,真没想到这萧公子还是个风流种子。”这时宇文槿真想勒了缰绳,一脚把绿菱踹下马车去。不过幸好这一路有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,气氛才不至于太诡异沉闷。 岷月山下,是岷月滩。 他们停了马车,稍稍休息了一会儿,之后的山路,就只能靠步行了。萧荣城好像完全不需要进水进食,绿菱递什么给他他都不要。 “绿菱姑娘,你知道这满地石头,叫什么名字吗?”“当然知道了——”绿菱心想,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它们,“是梨花石。” “那你可知道,东离国最大的一颗梨花石,在哪里?” “莫非就是清虚崖上那一颗?”绿菱惊奇地望着萧荣城。萧荣城点头:“正是。”稍稍停顿了一下,他幽幽地叹了两声,接着道,“以前,有位姑娘告诉我,她很小的时候,去看过那颗梨花石,据说,她将耳朵贴在石壁上,还听见里面传来悠扬的歌声。” 绿菱暗暗好笑,有歌声有何难,那里面原本就住了一只妖精。那妖精有一副善心,愿意唱歌给前去看望她的人听也不奇怪。绿菱望着萧荣城,男子的脸上开始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忧伤,还有几丝隐忍的压抑的痛楚。绿菱仿佛领悟到什么:“你说的那位姑娘,是你的心上人?” 萧荣城立刻换上满脸的讥谑,道:“我曾经和她约定,要一起去清虚崖听梨花石的歌声。可惜,却是一场空的承诺。” “为什么?”绿菱问。 萧荣城讪笑:“她背叛了我,离我而去。” 绿菱听得欷歔,却发现萧荣城不知几时已经将凌厉的目光罩在自己身上,就好像巴不得将她由里到外看个仔细通透。不远处传来宇文槿的声音:“喂,我们要上路了——”袅袅的清风吹来阵阵梨花香,就好像香气是从脚底的石头里面发出的。 他们阔步向岷月山上走去。 §瘴气林 到达瘴气林之前,绿菱还在跟宇文槿为了半只鸡腿而争执。这个说,你上次就说给我留半只鸡腿的。那个说,上次归上次,我吃不饱就没有力气赶路了。绿菱索性将手一缩,皱了眉扁了嘴,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。 宇文槿心软了:“好了,让给你了,好男不跟女斗。” 绿菱高兴,龇牙咧嘴:“多谢表哥——”声音拖得老长,鸡腿才放到嘴边,就听萧荣城道:“前面就是瘴气林了。” 宇文槿拿出元牝珠。那颗珠子,晶莹剔透,像是刚从蚌体内拿出来,泛着莹白的水光。递到绿菱手上的时候,绿菱的内心是难掩的激动。——任务就要完成了。虽然这一路她都可以强行夺走元牝珠,但是她不愿意那么做,况且,在宇文槿身旁的萧荣城,深不可测,总是让她觉得不敢触犯,她怕自己贸然动手会遭来未知的险阻。或者,她还有那么一些恻隐同情之心,她真的希望元牝珠可以帮助宇文槿和萧荣城度过瘴气林,希望他们能找到浇花庐主,讨得那帖回魂膏。总而言之,她有一大堆的理由,说服自己不能跟对方硬碰。她只想带着元牝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。 凝神间,宇文槿已经开始催促了:“不是说你知道怎么用吗?快动手啊……”绿菱白了对方一眼:“催命呢,这不就正要动手了吗?”说着,水袖在身前舞出一个圆,念了几句咒语,指尖碰到元牝珠,元牝珠立刻散发出几道白光,落在他们头顶,然后将他们三个分别围绕起来,片刻之后,白光减淡直至消失,绿菱道,“成了。元牝珠的灵气,已经在我们周围形成了防护罩,这可以持续十二个时辰,换句话说,我们要在十二个时辰以内穿越这片瘴气林。” 瘴气是白色的烟雾,随处可见。瘴气林有多大多深,这是个未知。他们只能尽快赶路。时而绕过幽黑的沼泽,时而穿过狭窄的荆棘丛。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。突然有一片白得刺目的瘴气,像滚滚浓烟似的,弥漫卷来。一瞬间伸手不见五指。只见白茫茫一片。 宇文槿喊了几声:“表妹,萧兄。” 没有谁应。 他们就那么走散了。 事实上也不是真的走散了。而是绿菱施了点小伎俩,用瘴气迷惑彼此的视线,然后偷偷地丢下宇文槿和萧荣城,溜了。 元牝珠的威力,远不止她事前描述的,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。元牝珠在人体内部种下的防护罩,只要施术之人没有解除,那层防护就是一直存在的,所以,绿菱并不担心,就算宇文槿他们在林子里耗上三天三夜,也能够安然无事。 是时候离开了。 绿菱摩挲着怀里的元牝珠,嘴角轻轻地弯起一个向上的弧。 “你要去哪里?”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斥问。 是萧荣城。 绿菱没有想到,自己摆脱了宇文槿,却没有摆脱一直以来对她严厉苛刻,时时紧逼的萧荣城。她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露出杀气。 “元牝珠的效力,不止维持十二个时辰。你在撒谎。”萧荣城道。 绿菱昂起头:“我就说,你看上去比我表哥聪明多了。”萧荣城显然并不在意这夹枪带棍的赞誉,说道:“我们一直在猜想,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。原来,是这颗元牝珠。”——他说我们?绿菱一愣,仿佛有些毛骨悚然:“你是指,你,跟我表哥?” 萧荣城似自言自语:“你若是真的蒋绿菱,就应该知道,几个月前,已经有人从浇花庐盗走了回魂膏,而那个人,就是我。” 绿菱的表情瞬间凝固了,是惊愕也是惊慌。 原来,岷月山寻宝,只是个幌子。是萧荣城和宇文槿联合设计的,想要试探绿菱。 萧荣城步步紧逼:“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?我就是那个与你在岷月滩用梨花石铺下满地誓言,却最终被你欺骗,骗走了回魂膏的萧荣城。”说罢,眼睑一沉,降低了声调,道,“你当然不认得我,因为,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蒋绿菱。” 真正的绿菱,是不会不认得萧荣城的。在绿菱离开京师前去罗霄城的路上,她邂逅了身为刺客,且受重伤的萧荣城。 那个时候,萧荣城已经成功地从浇花庐盗取了回魂膏。 可是,他怎么也没有想到,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,竟然让他望一眼就深深地沉迷。他爱上她,义无反顾。 可对方看上的,却是他悄悄藏着的回魂膏。 他们说尽了海誓山盟,甜言蜜语,她跟他讲自己的目的地,讲罗霄城会唱歌的梨花石,她许诺,我要与君一同前去,在梨花石前静坐,听音律,赏美景。 萧荣城深信不疑。 直到某个云雨巫山之后的清晨,醒过来,发现佳人已经不在身侧。而千辛万苦盗来的回魂膏,也不见了。 萧荣城方知道自己上当。那个时候他的伤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,但实则五脏俱损,没有回魂膏,他只能坐以待毙。再加上他心伤心疼,急怒攻心,没多久,他便死了。 如今的他,乃是一缕魂。 心有不甘的魂。 他知道绿菱是要到罗霄城去,于是,沿途追寻,终于在城门口跟上了绿菱。街头的老乞丐也是他故意安排的,想吓吓绿菱,制造些恐怖诡异的气氛,骗她去清虚崖,刮起怪风,想要把她吹落崖底,取她性命,了却自己一腔不甘的怨气。 谁知道绿菱得梨花石帮助,躲过了,却阴错阳差连累了宇文槿。 萧荣城不愿滥杀无辜,千钧一发之际,他施法救了宇文槿。在宇文槿的逼问下,萧荣城将绿菱的劣行告诉了他,宇文槿不相信,萧荣城便跟他约法三章,他随他回宇文府,用回魂膏的事情来试探绿菱。可他们那时候还不知道,从一开始,踏入这罗霄城的绿菱,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绿菱。 “真正的绿菱,已经死了。”萧荣城看着面前的女子,她的容貌身形,都跟自己又爱又恨的那个如出一辙,真假难辨。萧荣城叹息,“我果然没有看错,你望我的眼神,跟她不同。你对宇文槿说谎,可是你的眼神却骗不了人,你是真的不认得我。” 绿菱轻轻一笑:“我是在岷月滩发现绿菱姑娘的。” 回想当日,女子看见绿菱慌忙地跑进岷月滩,从包袱里取出什么东西,然后端正地坐了,贴在自己的天灵盖上。 坐了很久。 女子不知道绿菱是在干什么,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刚走到绿菱的身旁,却看她口吐鲜血,栽倒在梨花石堆里。 “原来,回魂膏的传说,是假的。”这是绿菱说的第一句话。她看着身旁陌生的少女,她已经昏昏沉沉神志不清,她说,“我以为回魂膏能治我的瘤疾,我以为,我保住了性命,就能求得他的谅解,与他相守一生,我错了。我欺骗了他,却再也没有机会向他解释清楚。” 绿菱含恨闭目。 那时候,假的绿菱并不太明白真的绿菱话语中的意思。但此刻,她看着眼前的萧荣城,她说:“我现在明白了。她偷取你的回魂膏,是因为她自己也有不治之症,命不久矣,她想要活命,是因为她想跟你永远在一起。” 萧荣城犹如被雷电击中。倒退两步。 他怨了这么久,恨了这么久,原来,只是个误会。 当初,他是为了不想绿菱担心,所以没有告诉她自己重伤难愈的事实,他一直在她的面前强撑,心想一旦寻着机会用回魂膏治好了自己,就可以跟心爱的人双宿双栖。 只有一帖回魂膏。 而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处境。一个残酷的误会。纠缠着,由生到死。到此刻,昂藏七尺的男儿,也潸然泪下。 还恨吗? 萧荣城无力去想。 绿菱继续说道:“蒋姑娘死后,我从她的包袱里看见她的家书,知道她是要往罗霄城宇文家去,那个时候,妖王突然现身,他命令我变成蒋姑娘的模样,潜入宇文家,盗取元牝珠。妖王是我的主子,我必须听从他的吩咐。” 这一段,倒没有进得萧荣城的耳朵里。他还在发怔,沉浸在复杂的哀思里。绿菱看萧荣城分神,眼珠子咕噜一转,撒腿便跑。她有很好的脚力,足底虎虎生风。可是萧荣城是鬼魂。他能在茫茫的白雾里追踪到绿菱,此时,也一样逼得绿菱踉跄喘息。 他紧紧地追着。 突然绿菱看见前方一道青影。 竟撞上了迷路的宇文槿。 宇文槿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之前他跟萧荣城打赌,想要试探这个绿菱表妹是否真的有古怪,他对萧荣城提出的种种疑惑都一知半解,他顺着萧荣城的计谋,拉着绿菱跟他们一道来岷月山,萧荣城说绿菱必定会渐渐地露出马脚,而事实上,当绿菱提出用元牝珠抵御瘴气的时候,萧荣城就有所察觉,怀疑这绿菱对元牝珠有着某种不轨的欲望。 宇文槿却一直蒙在鼓里,大多数时间他宁可跟绿菱拌嘴斗气,却打从心底里关心她。他看见的是一个顽皮机灵的小姑娘,他并不太愿意去怀疑她,是否真如萧荣城说的那样,对他欺骗隐瞒,有所图谋。如果能够选择,他宁可她只是一个好吃懒做四处闯祸的黄毛丫头。 “表哥,救我——”绿菱一个健步冲到宇文槿背后,抓着宇文槿的胳膊,道,“萧,萧荣城要杀我呢——” 宇文槿顿时愕然。 急问:“他为何要杀你?” 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绿菱想了想,跺脚道,“他觊觎元牝珠,想要抢夺表哥你的元牝珠。”宇文槿听后,更加惊愕,这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的话了。还在犹豫之时,追来的萧荣城也到了面前。 “宇文兄,方才她在我面前已经招认,她不是你的表妹绿菱。” 萧荣城这样说。 究竟信谁好? 宇文槿感到脑袋里乱成一团,像爬了满头的苍蝇嗡嗡响。趁着宇文槿和萧荣城都有些分心,绿菱右手轻轻一绾。 指尖开出一朵白色的梨花。 那梨花越扩越大,在绿菱的面前,宇文槿的背后,渐渐地发散开。萧荣城瞳孔一缩,凌空跃起,手掌发力朝着宇文槿的背后劈去。 梨花凋落了。 熄灭了。 随之传来绿菱痛苦的呻吟。宇文槿惊愕之中回头看,只见绿菱轻飘飘地落在几丈开外的地方,脸色煞白,浑身鲜血。 “表哥。”绿菱吃吃地喊,“我不是想要伤你,我只想弄出一面结界,将你和萧荣城困住,我想要带着元牝珠走—— “对不起。 “可是,我受命于妖王,盗取元牝珠,我是忠于自己的使命,我没有错,对不对? “表哥,其实,我好希望,我是真正的绿菱,有你这样爱护我的表哥,还有、有一个深爱的人,和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。” 绿菱躺在宇文槿怀里。连着说了好几句。就像生怕自己仅剩的那一点儿力气,不足以把心里的话说尽。萧荣城也呆若木鸡。 刚才他看见绿菱掌中开出梨花,他以为绿菱是想伤害宇文槿,所以才不顾一切发出致命的一击。可是,他却误会了绿菱的心思。绿菱到底也不忍心伤害他们,所以,那朵梨花,只是布施结界的第一步,结界生成,就可以制造出幻景,把宇文槿和萧荣城困在其中,绿菱才可以脱身逃走。 但终是雨落花残。 绿菱奄奄一息,无力再逃。 §尾声 宇文槿永远都会记得,那个冒认自己表妹的少女,在弥留之际,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轻轻地喊他:“表哥——” 她说:“我真希望,还可以跟你拌嘴斗气,游山玩水。” 宇文槿不禁红了眼眶。 少女吃力地抬起身子,附在他耳边,用最后一点儿微弱的气息诉说着:“其实,我真正的身份,乃是那岷月滩上一颗修炼成精的梨花石。” 她说:“我的名字,就叫梨花。” “这个名字,很难听,是不是?但是,你能不能记住、记住我的名字……梨花……”少女缓缓地松开宇文槿的手,无力垂下。 洁白的身躯,带着妖冶的红血,像泡沫般消散。 宇文槿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下来,砸了鞋尖,他低头看,是一颗清瘦洁白的梨花石。他俯身拾起,紧紧地攥在掌心。 “梨花。” 他将石头搁在唇边,喃喃地喊她。温热的唇,混着滚烫的泪,在梨花石的表面,留下一道道印痕,可是,风一吹,却统统蒸发不见。 空缠绵。 空遗恨。 后来,宇文槿一个人回到罗霄城。谁也不知道,为什么平日总是生龙活虎谈笑风生的宇文少爷,突然变得郁郁寡欢。 后来,宇文槿也没有再看见萧荣城。最后的一面,是跟他在城门口挥手道别。萧荣城说:“我的心愿已了,我知道绿菱是真心待我,碧落黄泉,我一定要寻到她的魂魄,与她抛开旧怨,重新开始。宇文兄,你恨我吗?”宇文槿艰涩地笑了笑:“从你身上,我看到的,是不应有怨,不应有恨。保重,后会无期了。” 沙尘滚滚。 萧荣城消失在茫茫的官道上。 后来,依然没有人知道,浇花庐,回魂膏,只是一个虚空的传说。他们都以为,那岷月山上,依然存在着生存的奇迹。依然有人前仆后继,孜孜不倦地前去寻找。 寻一个希望。 也没有人知道,东离国会唱歌的梨花石,不只一颗。就好比宇文槿一直保留着的这一颗,轻轻贴在耳边,它就会唱出清妙的歌声。 余音绕梁,久久不绝。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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